聽出周昱昭的話裡夾帶調笑,李眠兒偏過臉來,銳利的眼鋒朝着周昱昭橫橫一掃,眸中璨光一閃。
捕捉到李眠兒眼中那道意味難測的璨光,周昱昭不禁雙眼微眯,揹負的兩隻手也不由交握成拳,一對斜長的劍眉匆匆向眉心攏了攏,他確認自己沒有看錯,李眠兒的眼中分明泛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,而之前曾一直罩在她臉上的那層浮華再一次呈現,於是她的面容開始變得朦朧……
周昱昭怔怔地迎視着李眠兒睨過來的眼神,發現其中的眸色越發如冰勝霜,直到這一刻,他纔始覺自己方纔玩得似有些過火,而李眠兒也當真是着惱了!?
意念及此,周昱昭的心隨之悄然一沉,面上的笑容逐漸斂起。
想她恁樣一個心思縝密、自愛自強又蘭姿蕙性的女子,受到自己那般輕薄對待,豈有不惱之理?
況自己同她不過是暗下里的兩情相悅,明面上卻是毫無任何名分可言,自己能許給她的僅就一句口頭承諾、一個渺茫的未來而已,又憑什麼對她進行三番五次的欺侮呢?
室內的二人相向而立,各自揣測彼此的心思,卻都沒有先行移開視線。
“我剛魯莽了!”
室內靜默了許久,終還是周昱昭先開口打破沉默。高傲如他長這麼大,除了對父母曾如此低聲下氣地認過錯,還從來未對其他人這麼做過。
儘管他這個樣子算得哪門子的“低聲下氣”,又算得哪門子的“認錯”?可對於他來說,這就是他的極限了!
然而令周昱昭深感意外的是,李眠兒在聽聞他的話後,非但沒有緩和表情,反掉過身子,伸手理了理衣襟。然後便一聲不吭地打開門,擡起腳,跨過門檻,連一縷餘光都不給他留一個!
立在李眠兒身後的周昱昭見此,眉尖緊蹙,她這算什麼?她這是惱了還是預備怎麼着了?是要一拍兩散麼?
看着李眠兒突然間變得異常淡漠的背影,周昱昭恨地牙根一咬,撩起下衣襬,左腳跨出一大步,同時伸手撈住李眠兒的一隻胳膊。再輕輕地往後一扯,迫使李眠兒回過身來面對他。
李眠兒受力不過,只得順着周昱昭的手勁。回過臉來。
周昱昭見李眠兒止步,右腳忙跟進一步,立定,目光瞬也不瞬地緊盯着李眠兒,她的臉。她的眼,她的脣。
這下他是看清了,可……她的臉上並無一點惱意啊!整張臉平靜恬淡,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,就像當初第一次見着她時一樣……不!
周昱昭倏地一驚,接着又是自嘲一笑。一個親吻而已,她有必要這般上綱上線?
“你打算今日就這樣告別麼?”周昱昭把住李眠兒的胳膊並不放開,只是聲音低緩。透着幾許沉啞。
“那你預備如何告別?”李眠兒沒有因爲周昱昭的話而顯出丁點激動,僅僅禮尚往來一樣地反問一句,“是不是剛纔做那樣,就是你想要的告別?”
“你!”脫口而出一個字後,周昱昭便極力剋制自己的氣息。儘量讓口中吐出的話顯得勻速平緩,“既然……你是作如此想。那我也就不用留你了!你——自便吧!”語畢,周昱昭鬆開手,身子朝後一倚,留出足夠的空間容李眠兒行動。
得了這句話後,李眠兒沒有如周昱昭心中所願,面上流露出絲毫的遲疑,抑或是絲毫的留戀,卻是袖手踏出了房間,不置一言,不餘一語。
便是門外的金川衝她齜牙咧嘴,她也始終沒有回頭,反倒使出影遁,迅速地飄遠了。
昨日千盼萬盼的會面沒想竟是如此收場!剛纔還你儂我儂地一起練影遁,轉眼各自絕情而去!
周昱昭薄脣緊抿,呆呆地佇立原地,不知該愁,該惱,還是該急!
直愣了半晌,他長舒一口氣,卻是該走了!
李眠兒一路快步朝大雄寶殿走着,遇到四周無人的地方,便一招影遁!也怪了,之前總會走彎路,甚至碰見死路,再走回頭路,這會竟是一路暢通,不一會就見大雄寶殿矗立眼前!
離開長公主時約是辰時正牌時分,這會巳時的鐘聲還沒有敲響,李眠兒吐口濁氣,慢下步幅,緩緩走進大殿。
“李小姐,你來啦!長公主正尋你呢!”李眠兒一入殿,就迎頭遇見鳶畫小跑過來,“你快隨我來,長公主說要請方丈大師給你算卦呢!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機會!”
鳶畫雖然嘴裡說得話興頭挺高,臉上也勁是興奮頭,然李眠兒從她的眼底卻看不到分毫的激情!
二人來到一間大禪房,正對門置有一張大香案,其上供有一尊如來佛祖,室內香菸繚繞。
鳶畫一進門就先跑去小聲地給長公主通傳,接着便聽長公主的聲音不高不低,恰夠李眠兒也能聽到:“讓她進來吧!”
鳶畫跑過來,領着李眠兒走到正盤膝而坐的長公主身後,長公主的對面,正是擺着同樣姿勢的方丈大師。
李眠兒走近,原本闔目打坐的方丈,聞聲悄然睜開眼來,炯炯的目光不拐不繞,直直朝李眠兒看來。
一旁的長公主先是側首瞧瞧身後的李眠兒,然後回過頭,轉而專注地看向滿面紅光的方丈。
感覺到他二人探視的目光,李眠兒不自覺地垂下眼簾,面對這位相國寺的主持方丈,她可不敢妄圖有所遮掩。
過了有半炷香的時間,身旁的長公主和聲一笑:“青煙,你這就隨鳶畫過去前殿候着!別四處走了,只管待在殿內便是!”
“是,長公主!青煙這就告退!”李青煙屈膝對着長公主和方丈行禮作別。
“李小姐,剛纔,您是不是走岔了路?”一出來,鳶畫輕笑着詢問,“這相國寺太大,若不記路的話,很容易迷路!”
“嗯,正如你所說!本來只想隨意轉轉,不想走遠了,倒摸不着回來的路了!”
李眠兒面容溫和,又柔聲細語,聽者鳶畫,聽不出半點虛實來,“後來,就認準了大雄寶殿的方向,一路尋來,不想正巧長公主也在這殿內!”
“可巧你來得正好,若再耽擱一會不見你的人,大概長公主該要着急了!”鳶畫面露慶幸之色,這倒是真,原本李眠兒就是長公主吩咐她來跟着服伺的,這人找不着了,長公主自然先問她要人了。
“要鳶畫姐姐費心了!”
聞得李眠兒稱自己姐姐,鳶連連擺手:“李小姐擡舉了,鳶畫宮婢出身,不敢與李小姐稱姐道妹!”
“三人行,必有我師焉!連師徒都可以不講究尊卑地位,只問才學!更何況姐妹之稱呢!”
“若李小姐執意如此,那請你只在私下喚喚就好!可不好叫人聽去,嚼舌根子!”
“既如此,就依你的意思吧!”李眠兒微微一笑,笑靨如花。
“青煙妹妹,你方纔一路走過來,可尋着哪處好玩的地兒了?”
“嗯,倒沒什麼特別的地方,許是我走的路徑不對,遇着的不是佛殿便是禪房!”
“哦,是麼?那地藏閣不是挺不錯的?”李眠兒同鳶畫二人小步走着,同時湊近了相互輕聲細語,卻陡然插進一道第三人的聲音。
耳熟的聲音,李眠兒聞之立馬擡頭,果然,又是陳王!
地藏閣?他這話什麼意思?難道他發現自己出入地藏閣了?他還看到了什麼?自己同周昱昭的會面,是否也被他瞧見?
陳王一臉的輕鬆自在得意,邪邪的眼神,在李眠兒的身上游走,李眠兒頓時覺得自己的皮膚上豎起一層雞皮疙瘩。
“奴婢給陳王請安!”
“臣女見過陳王!”聽一旁的鳶畫叩安,李眠兒跟着行禮。
“今日本王同李小姐還真是有緣!不到一個時辰,竟連連碰頭了兩次!”
暗裡碰了幾次還不曉得呢!想到陳王可能跟蹤自己,李眠兒深感不安!
“是!”李眠兒違心得應了聲是。
“長公主還在大雄殿裡?”
“是!”鳶畫答道。
“你等會給長公主傳本王話,就說中午,侄兒陪她一道用齋飯!”陳王偏首,對鳶畫吩咐完,便自顧自地走開!
“是!”鳶畫卻仍然脆聲答應一聲。
聽得陳王中午要同長公主一道用膳,李眠兒無奈地皺皺眉頭,想到地蔵閣,她舉目朝那裡望了望,周昱昭,他早該也回去了罷!
自出了那個房間,她便努力剋制自己不去想剛纔發生的事,此刻亦是如此,因而她及時轉移話題,問向鳶畫:“我瞧着方丈大師,似與長公主相識許多年的樣子!”
“呵!相識許多年倒是實情!雖然方丈比長公主年長了近一旬,但長公主自小就老成,喬令侍常說,長公主年輕時,心志就比一般同齡女子顯得成熟許多!因而她結實有許多的忘年交!這位方丈大師便是其中之一!”
“哦?這倒很難得!”李眠兒早有所聞,長公主年輕時,就有父兄的英武風範,不但愛好兵法,親自帶兵打仗,還曾立過大功,深得她兩位皇帝兄長的寵愛。
既然長公主常與兄長相處一處,兄長的朋友門客,她自然也是熟識的,那麼,身邊多是這樣的朋友也就正常不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