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進兩個內侍打扮的人,緊跟着東越帝司徒舜農走了進來,四十歲上下年紀,卻一身雍容華貴,黑底的清斕錦繡着暗紅色的常服,腰裡繫着嵌白玉的黑麂皮腰帶,墜着碧玉翡翠蝙蝠雙環佩,東越皇室,向來以黑衣作爲基色,正如西齊以白色作爲皇室基色。
眼神深邃如幽潭,喜怒不辯,脣上的鬍鬚遮住了習慣性微微上揚的嘴角,看上去似乎在很平靜,但是在現在的江落落看來,那是嗜血的標記。不過,這樣的男人最是讓女人心欠欠迷戀不已。
“這大叔太有成功男人的魅力了,簡直迷死人不賠命的主兒。”江落落小聲嘀咕着。
舜帝見江落落傻看着他,嘴裡唸唸有詞,不由笑道:“落兒,才半年沒見父皇,你就不認識了?啊?”說着,還揪了揪江落落的鼻子,眼睛掃了下旁邊的兩個兒子。
江落落看到了舜帝的表情,上一世,江落落不知道舜帝被自己兒子刺死時,是什麼樣的表情,但是記憶中舜帝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,十分愛護,他總是不停地賜各種好東西到國師府。
走上前抱住舜帝的胳膊說道:“父皇,您今天穿這身看上去比平時更有精神,也更年輕,所以,我在想是不是認錯了,以爲是十二皇叔。”說着,傻傻地笑了笑,但是眼淚馬上涌了出來,她看到了舜帝鬢髮在華麗的金冠下,已經有了幾絲銀髮。
在西齊她從來沒有想過東越帝。但是東越帝卻在知道她回到東越的第二天便親自來了,可是不管是來看爸爸還是她,都讓她覺得很開心。
舜帝接過內侍遞來的手絹給她擦眼淚,“朕的心肝寶貝,是不是受委屈了?幹壞事被你爹爹責怪了?”
江落落拼命搖頭,“都沒有,我只是,我只是太想父皇了。”說畢抱着舜帝就哭個稀哩嘩啦,哭得國師在一邊直咧嘴,天曉得她到底想不想!
舜帝被江落落不值錢的眼淚灑得心情大好,摟着她好一番安慰,坐下來從身上取出一粒光華燦爛的珠子,“來來來,朕的落兒乖,不哭了,父皇這粒避毒珠給你玩可好?”說着塞到她的小手裡。
被珠子的光華閃了一下,江落落忘記了哭泣,不過眼淚還掛在腮邊,自己從荷包中翻出帕子擦眼淚,微笑了一下,突然墊起腳,在舜帝的臉上“叭”親了一記,“謝謝父皇,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皇了,嘿嘿。”
被江落落火熱的舉動給震了一下,舜帝嘴角揚的弧度更大了,江落落高高興興地說:“父皇,您等會兒有事嗎?沒事的話留在這兒吃晚飯唄?我會做各種好吃的,保證您以前從來沒吃過。算是我孝敬您,您就留下來唄。”轉頭又走到門口看了看,回來說道:“院子裡伺候您的那些內侍,晚飯我也包了。”
國師笑道:“陛下,落兒做的吃食兒,的確連我也不曾見過。”國師向來在東越帝面前自稱我,與其他人的自稱完全不同。
被國師這樣一說,舜帝對晚飯開始頗有期待。江落落歪着頭看了看舜帝,又轉而看自己的父親,笑道:“父皇,您和我父親先聊聊,落兒沖茶來喝。”
旁邊站着的二皇子司徒霖雲笑道:“落兒妹妹,我幫你搬茶盤。”司徒霖雲喜歡讀書,因此一身的書卷氣,在江落落記憶中,司徒霖雲倒沒有因爲她是癡傻的就對她另眼相待,而是常吩咐左右拿些精緻的吃食親手喂她吃,還會將自己的小榻讓出來給她午睡。
“二哥哥,你今年幾歲啦?”江落落看着二皇子頭上的紅球,覺得好象紅樓夢裡的賈寶玉的扮演。
“十六了,我與大哥只差四個月啊!”司徒霖雲把茶盤搬到了屋子裡,小泥爐上的銅壺已經煮沸了,正在咕嘟翻滾着,江落落拿了帕子將茶壺柄裹了,就沖泡鐵觀音,一面又吩咐着儘量減少存在感的元娘去叫清兒做些精緻的茶點來。
江落落一邊洗茶一邊說着:“父皇,這可是南韶二皇子送的呢,我特別喜歡,不過呀,這個鐵觀音必須要沸水沖泡才能出香,可以經六七泡味道也不淡呢。”說着一套茶杯洗完,又再衝泡,還用沸水沖洗茶壺外壁,在那個世界的爺爺是個嗜茶如命的人,江落落耳濡目染,沖泡技術也是一流的。
江落落沒有說話,只是將茶杯端給舜帝,又分別倒了一杯給二皇子和四皇子。國師正在吃藥,江落落只是用茶水洗過杯後,又續清水端給他,這樣,雖喝不到茶,但茶香還是聞得到的。
舜帝嚐了一下,點點頭道,“味道不錯。”
清兒端了個托盤,裡面是江落落原先做的牛肉乾,還有她自己早起做的玫瑰糕,另外還有江落落從西齊帶來的五香葵瓜子。
舜帝命內侍接了過來,江落落阻止了要爲舜帝剝瓜子的內侍,朝舜帝笑道:“父皇,這個葵瓜子,要自己剝着吃纔好吃呢。”說着,又拿了塊玫瑰糕餵給國師:“這個是清兒的絕活兒,除了她,再不能有人做的比她的味道好了,又不十分甜,我倒是喜歡的。”
國師接過來咬了一口,“嗯,真是好吃。”花香順着四肢百骸在身體裡縈繞着,國師吃得不快,但任何人見到他的眼神,都感覺是曠野嘹亮的呼喚,爲玫瑰糕而呼喚。
磕了幾粒葵瓜子的舜帝被誘惑了,也拿了玫瑰糕吃了一口,眼睛因爲美食而眯了起來,二皇子和四皇子,則對牛肉乾讚不絕口,“父皇,這個真好吃。”
四皇子不太愛笑,屬於喜怒不形於色的人,但他也忍不住開口問道:“落兒,這個是什麼肉做的?竟然味道這麼香!”
江落落喝了口茶說道:“這是牛肉,黃牛肉做的。西齊那邊的人不太會吃牛肉,所以有的牛肉是人家送的。其實牛肉的吃法可多了,打成牛肉丸子,那才叫個好吃呢。又爽口又彈牙。”
四皇子司徒靄雲好奇地問道:“牛肉丸子?”
“對啊,用木棍捶擊,打出膠,再放料拌勻後在溫水中氽成六七成熟,放在冰窯裡,想吃的時候,取一些出來煮湯,放些大白菜什麼的,也很好吃,又不會太油膩,湯底也清亮的。”江落落咬了一口玫瑰糕說道:“不過,我過幾天就要跟父親還有安王世子他們一起進茫山去小住幾天。不然啊,我肯定能做牛肉丸子請你吃了,當然,還有二哥哥。”說着又咬了一口玫瑰糕。
舜帝剎時覺得,江落落說話和氣質發生了一個極大的轉變,那就是以前總是仰着頭眼巴巴看着他,但無論是給她好吃的,還是讓她餓肚子,她都沒有什麼表情變化,但剛纔的又哭又笑,還有思維清晰的表達,讓他覺得有些不認識這個女兒了。
感覺到了舜帝的目光,江落落朝舜帝燦爛的笑笑,“若是父皇有空,落兒自然希望吃牛肉丸子的時候,父皇也在呀。”
舜帝欣慰地笑笑,二皇子和四皇子都覺得今日的舜帝似乎心情極好。難道見到平素嚴板的舜帝臉上有什麼笑容,每次對呆傻的這個小公主總是難得的有耐心,這個小妹妹長得很一般,也不是多麼雪白粉嫩討人喜歡,但父皇就是放着宮裡正經的公主不寵,偏偏極寵愛這一出生就沒有孃親的國師之女。
儘管舜帝極力剋制住了自己的情感,但眼眸中溢出的慈愛是不容置疑的,江落落望着上一世被人害死的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好好坐在面前,腦子裡卻開始胡思亂想:這兩個人究竟是被誰害死的,又是怎麼害死的,江落落都沒有印象,只是覺得有些奇怪,啊!那個五皇子司徒霽云爲什麼會千里迢迢跑到西齊,又爲什麼會受重傷?也是令狐琬珠乾的缺德事嗎?前世所有對她友善的,幾乎都沒有好下場,那上一世的父親又是什麼結果?
江落落想不起來,於是站起身道:“父皇,我去廚房看看,您們先坐會兒?”
“去吧。”舜帝望着江落落走出去,便自與國師聊起了西齊的大災之事,“西齊此番大災,也算是百年一遇了,與我東越雖非睦鄰,但上次太后重病,西齊當年的帝尊派人送來了奇方,救了朕的母后,於理,朕應該派使臣前去示好纔是。”
江抑之笑道:“桐雲大師與朝雲大師,會在這兩日到國師府,不如到時再細細商酌。雖說西齊受災,陛下宅心仁厚,欲善意邦交,只是西齊如今情勢並不太妙。那北堅虎視眈眈啊。”
舜帝撫髯不語,兩個皇子規規矩矩坐着,感覺到江落落一走,屋子裡的溫度就在一度一度地往下降,終於二皇子司徒霖雲起身道:“父皇,兒臣想到落兒妹妹的廚房去瞧瞧。兒臣長這麼大,還不曾進過廚房呢。”
舜帝點了點頭,四皇子也一併站起來施禮告退。
舜帝轉過頭道:“落兒與老五的事兒……”他有些爲難,派人搜救到現在無果,崖下有幾條帶血的碎布片,還有些人的肢體殘骸,應該是被猛獸襲擊後留下的,按出血量來看,自己的老五絕無生還可能了。
江抑之聽到舜帝的一番話,搖頭嘆息道:“陛下,五皇子也是劫數難逃,只是,他在東越境內被人害死,象他這樣急急要奔邊城去接落兒的人,絕無自盡可能。總得找出幕後黑手,說不定,此人還都是你我熟識之人。”
不言自明,誰能把當朝五皇子的事情摸得爛透?誰能隨意調動大隊武藝高強的殺手?殺了五皇子對誰最有好處?老二是絕不可能的,因爲老二從來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,他只喜歡悶坐着讀書。
舜帝想到了老四,但老四卻對一些農課之事產生莫大的興致,每天不是擺弄他的花花草草,就是在他的宮裡死啃醫書,太醫院幾乎就是他的第二個家一樣,天天跑。雖然他喜怒不形於色,做事很謹慎,但從未發現他有什麼喜好是與那個位置相關。
難道說,自己的孩子們開始玩奪嫡遊戲了麼?
“陛下!”見舜帝眉頭微皺沉吟不語,江抑之出聲道:“西齊安王世子與瑾王世子還有南韶二皇子護送小女來留城,如今落兒安排他們住在國師府。不是抑之不懂國法禮數,是那些個孩子,他們要吃落兒做的吃食兒,斷不肯住到外頭去,再者,安王還認了小女做義女,安王世子對小女的確是十分寵愛,抑之看得出,他的的確確把落兒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一般。”
江抑之頓了頓,笑道:“不知道今晚陛下在國師府用飯,要不要傳見他們幾個,倒是落兒說明日也要和他們一起進宮拜見陛下。”
舜帝一聽到南宮越程四字,便兩眼放光,他的女兒寶玲公主,明年及笄,若能嫁給未來的安王,倒也是一樁美事,再者,都有傳聞,南宮家族的男人個個癡情專一,終身只娶一妻,不納妾不收通房。
大概是看出了舜帝心中所想,江抑之說道:“這個安王世子和瑾王世子,他們倆是一起的。”
“嗯?”舜帝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。笑道:“晚上讓朕見見吧。”
江抑之笑道:“如此也好。”
舜帝又問:“國師,你身子要緊,不如先歇會兒。朕就着這張榻也小憩一會兒。”
說着就斜躺了下來,內侍忙將榻尾擱着的被子打開,蓋在舜帝身上。大約是朝內之事過於繁重,舜帝幾乎是一挨枕就睡着了,呼吸立即綿長起來。
國師見狀也躺下來,內侍便悄然,並闔上了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