縞色雲紋矩領長衣,墨色水紋窄袖織衣,花青綠葉曲裾深衣,烏金白鶴直裾紗衣,赭色盤錦描紋騎裝……綠翹爲着讓我體面地進宮陪公主賞荷,幾乎要把整個裝衣服的櫃子掀過來。我扶額頭疼地看她忙碌,她卻自帶其樂地念叨着,“顏色會不會太深沉了點?穿這個會顯老氣。”說完又翻翻找找,“這件又好像過於女氣了,不行不行。”
“我就是去宮裡走一遭,你怎麼如此大費周章?”我嘆道。
她不服氣地撅起了嘴,拿着件玄色雲霏雙繡長袍走過來,對我道,“綠翹還不是希望你能打扮成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公子嘛,這樣也不會失了唐府的臉面。”
我挑挑眉,故作嚴肅地逗她,“你的意思是,我現在這樣是丟了唐府的臉面?”
她嚇得趕緊捂住嘴,皺着眉輕聲問我,“我說錯話了?”
我這才忍俊不禁地輕笑起來,“你知道就好。”
她明白我在開玩笑,直跺了跺腳,將衣袍扔給我,委屈地說,“你就唬我吧,旁的無人也來唬我,我都嚇死了!”我笑一笑,“這有什麼好怕的?我又不會吃了你。”她想了想,輕哼一聲跑出了屋子,逗得我看着她的背影還偷笑不止。
稍稍垂眸看見手中的錦繡袍服,笑意便驀地消失,不由暗歎,此去宮裡,還望無恙。獨自繫好紐襻,結上袍帶,掛了玉印,蹬着緞靴,眼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往宮裡去。陛下早就放話要我常在宮裡走動,所以我只需拿出象徵身份的玉印,守門的侍衛便恭恭敬敬地讓我進去了。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,這些侍衛都隸屬掌管內廷的御殿守,倘若大哥有心拉攏尉遲晟爲嫡派做事,必會把他調往這裡。
皇宮是世間最無常的地方,我絕對不能讓尉遲晟靠近。
可皇宮也是最讓我暈頭轉向的地方,我還沒走幾步,就繞到了不知名的小路,辨不出御花園在哪了。這四周不過是花叢簇簇,假山嶙峋,偶有泉澗在怪石後面叮咚作響。樹大遮蔭,我來來回回地轉,硬是轉不出去,也不見人來,心裡便着急得很。
忽聞前方小樹林有人路過,細細聽去確認無誤,我也顧不得腳下踐踏了多少名貴的花草,磕磕絆絆有些不穩地直往前衝,還未看清路過的是誰,便與之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。那人身子柔軟,溢着脂粉香,撞在我身上也不是很痛,我眼都沒眨過來就已經猜到是個姑娘,卻聽她哇哇大叫就要摔到地上去,我忙靠近一步用手圈住她的腰際,穩穩抱住了她。
她耳畔的雪貝銀鏈還在悠悠搖晃,梳的朝雲近香髻穩妥而有趣。那一雙水靈的眼眸怔怔看着我,鼻子脣瓣皆嬌俏玲瓏,猶是那雪白的脖子勾勒得她曲線曼妙,我不禁有些出神。
此刻我還牢牢圈着她的腰,她的手亦緊緊搭着我的肩,姿勢好不曖昧。
“你是什麼人!還不扶我起來!”她俊俏的臉蛋漫過淺淺紅暈,突然擰着眉對我道。
我驚覺自己現在是個男子,不能隨便與姑娘摟摟抱抱,忙嚇得鬆開了手,卻聽“哎呀”一聲,她被我不小心撂在了地上。我又是一急,想伸手去拉她,誰料她打開我的手,憤然站起身,也不
顧一襲粉白撒花淡色滾邊的留仙裙沾了灰塵,就指着我怒道,“你好大的膽子!竟敢非禮我還把我摔了!可知我是誰麼!”
聽她大呼小叫未免讓我心生厭惡,雖然確是我做事不周,可看她穿着打扮應是宮裡的貴人,雖不知有何來頭但也不可小覷,只是越身居高位越任性刁蠻,實不懂禮教。
我冷冷出聲,“敢問姑娘是?”
“姑娘?”她輕蔑地哼了一聲,隨即反指自己道,“我可是雲歆公主!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誰?你應該叫我公主怎能叫我姑娘!”
原來是個無理取鬧的公主,只是我還並不瞭解這位雲歆公主背景如何,見她身旁也沒有宮女跟着,便輕皺了眉頭不想理她,轉身就要走。她忙扯住我的衣袖,叫道,“想跑?也要問問本公主可同意!我看你面生,必定很少來宮裡,快告訴我你是誰!”
我被她拉得煩悶,爭執間不慎將玉印掉到地上,忙先她一步將其撿起,握在手心狠狠逼道,“雲歆公主,我勸您別再和我糾纏,這裡隱蔽無人,若是被碰巧路過的宮人看見,還以爲您在這兒和我偷做苟且之事呢。”
雲歆公主聽我言語輕浮,不由氣結臉色更紅,“好個登徒浪子!我剛剛看清楚了,那玉印上寫的是唐靖嘉印,原來你就是唐靖嘉!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!”
我故意挑了挑眉,壞笑道,“我是怎樣的人?”緊接着又向她走近一大步,她被我嚇得忙往後退,盯着我支支吾吾道,“你……你想做什麼……”我默不作聲,直逼得她不敢看我,方問道,“御花園怎麼走?”
她微愣,“你去御花園做什麼?”
我稍擡下巴,有些不滿地看她,她只好道,“就這條小路往前走一直左拐就到了。”
我聽聞不再理她,就徑自順着小路往右拐,她在後面急道,“是往左拐!往左拐你沒聽到麼!”我並不回頭,只揚聲回她,“信你我就是傻子。”
果然不久便出了那個鬼地方,眼前是青翠蘢蔥,藤蘿碧竹,穿過白玉築成的九轉廊橋便是富麗堂皇的池館水榭,遠遠就見世淵和雲韶公主並肩而立。此時正值熱暑,豔陽高照,雲韶公主一身素色衣裙顯得嫋嫋動人。世淵站她旁邊,怡然自得地給她搖扇,她烏黑的髮絲微微吹起,正與世淵說說笑笑,偶有羞澀之情便別過臉去擡手餵魚,眸光流轉心猿意馬。
池裡的白蓮正朵朵盛開,清香撲鼻,紅魚在水間穿梭遊走,相映成趣。我醒了醒神,忙向他們走去。世淵看見我,忙與公主耳語幾句,上前來迎,“月兄弟,你來了。”
雲韶公主緊跟在他身後,對我溫婉微笑,我向世淵點點頭,隨即對她躬身,“臣靖嘉參見雲韶公主殿下。”她見狀很是羞赧,便柔聲細語地說,“靖嘉公子多禮了,那日承蒙公子出言相助,芙兒心裡不勝感激,這才相邀賞荷,還請公子不要生分。”
我忙笑道,“靖嘉也是不拘禮數的,公主不日就要與世淵成婚,便算作是靖嘉的嫂子,靖嘉自是不會和嫂子生分的。”
世淵溫柔看公主一眼,出聲道,“既然如此,芙兒你便隨我一起喊他月兄弟吧,雍月是靖嘉的
字號。”公主笑笑,“原來如此啊,怪不得淵叫你月兄弟呢。”
淵……公主喚他淵……不是世淵不是南世淵不是任何一種稱謂,偏偏是他在戰場上死裡逃生失去記憶後唯一記得的名字。我終於明白公主在他心裡有多重要了,可是這樣深刻的感情,他竟然曾經想過放棄。
我暗自唏噓,多情即是無情,世淵他,總歸是涼心薄倖的。
“此處栽植的是玉蝶虎口,清白無濁,乃是荷中絕類。”公主對着池面感嘆道。
世淵也跟着附和,“都說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漣而不妖,大抵就是如此吧。”
我聞言仍是面帶微笑,對這些風雅之物向來不懂,只好不着邊際地與他們說了會閒話。世淵許是顧及什麼,說話間也不怎麼看我,末了只扶公主一起餵魚。我與公主還不熟悉,加之我性子本就沉悶,便也默在他們身旁獨自看景,心裡卻暗暗不忿,早知會是這樣尷尬的場面,還非要我來……
這份詭異的安靜並未持續多久,一抹粉色的身影便遠遠撞進我的視線,我向旁瞥去,世淵還在和公主你儂我儂,並未注意到什麼,我有些頭疼地再轉過臉去看,那抹粉色正是剛剛與我打過照面的雲歆公主,此刻已鼓着腮幫子站定在我面前。
“唐靖嘉!”她甜膩的嗓音中透着些許怒氣。
我不自覺地想捂耳朵,世淵忙躬身對雲歆公主示意,“臣參見雲歆公主。”雲韶公主卻嚇了一跳,輕輕道,“芹兒,你怎麼來了?”
雲歆公主本來緊盯着我的雙眸嫌棄地掃了掃她,隨即不滿地哼道,“怎麼?這御花園這麼大,我還不能來了麼?”雲韶公主聞言有些尷尬,便不再作答,只愣愣地繼續賞荷。
我卻暗想,她們同爲陛下的女兒,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,在這宮闈中本該姐妹情深,如何會這樣相對?然而云歆公主的刁蠻嬌作與麗妃的品性是那麼像,在柔弱的雲韶公主面前更是令我厭惡不已,於是狠厲地斜她一眼,沒想她真的收斂了些許,只是嘟着嘴一臉不服氣。
我驚奇於她的聽話,又見雲韶公主和世淵不解地面面相覷,便將她拉至一邊,問道,“你這樣追着我做什麼?”
她嗔怨地睨我,委屈地對我撒起嬌來,“這宮裡從沒人敢對我這麼兇,你撞了我,又非禮我,還把我摔到地上,不賠罪也罷,還這麼理直氣壯,我自然不能放過你。”
我有些頭疼,忙壓低了聲音對她道,“雲歆公主,你說話摸着良心好不好,我撞你固然不對,可我何曾非禮過你?”她不甘心地對我仰面,“那你把我摔到地上,還有剛纔瞪我總賴不掉了吧!”
仔細想了想,雖然自己並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來,但確實理虧,加之她如此無理取鬧,又敢對雲韶公主嗤之以鼻,想必是個得寵的人物,便只好順着她說,“好好好,我錯了行不行?求公主殿下您別再跟着我了!”
雲歆公主撇撇嘴,也放輕了聲音,倒是扭捏起來,紅着臉對我道,“你幹嘛叫我公主殿下?叫我芹兒就好了……”
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,這雲歆公主莫不是對我有了別的什麼心思吧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