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曾無意中聽到百里大夫談及星宿,其中有一個叫做壁宿,和你的名字一樣。後來我特意看了書,發現壁這個字意爲家園的屏障,屬於北方玄武七宿,而你的刀,正是產自中原的玄武紋鑲玉柄短刀,由此可見,你和玄武有着密切的關係。雖然我自幼長於鄉野之間,但是夏朝赫赫有名的玄武將軍林元士我還是有所耳聞的。如此想來,林元士就是你的父親吧。”
他揚起一抹苦笑,目光深遠而悠長,“沒錯,那把刀正是我父親留給我的,他就是過去幾十年來夏朝最富盛名的玄武將軍林元士。二十三年前他被伊舍俘虜,由於當時我娘還懷着我,他便帶着全家歸順了伊舍,後來又在伊捨生下阿珠。”
雖然早有預料,但是聽他親口說出這樣的身世我還是有些震驚。
“他一直都在忍辱負重,想找個機會重創伊舍,然後帶我們回中原,但是他還沒有等到那一天就病逝了,不久我娘也跟着去世。雖然我隨了伊舍的姓,從小陪伴着王子長大,但是我的心,一直牽掛着中原。”
“難得你有這份心,那你每每追隨王子征戰中原,就不會覺得愧疚麼?”
他嘆了口氣,“當然愧疚,只是我並沒有能力去阻止。我能做的,也就是看到像你這樣的小孩子,盡力保住你們的命而已。廢囚裡的那些廢人,大多是我勸王子留下的。不過你很特別,當初王子讓我殺你,我以爲你難逃一死,沒想到你還能挺過來。”
原來他也和我一樣,因爲自己的身不由己而深深苦悶着。“其實我一直都忘了跟你說聲謝謝,如果不是你,我早就死掉了。還有那次阿虎將軍的事,也是你出面替我解圍的。”
他對我微微一笑,“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,我只是舉手之勞,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,都是靠你自己。”
我突然發現自己是幸運的,在這亂世裡,不管是投機取巧還是被人利用,我還活着而且有目的地活着,就已經很好了。
“你說還有一點是因爲我妹妹,怎麼講?”他突然問我。
我這纔想起來話只說到一半,便繼續解釋,“阿珠被軟禁一事我實在很奇怪,明明疑點頗多你卻毫不計較,阿珠喜歡王子怎麼可能會下毒,而且出事後她口口聲聲指證我,竟然沒有一個人去調查,而她也只是被暫時軟禁,顯然是有人陷害,而且你們都知道是誰。”
他有些讚賞地對我笑笑,“那你知道是誰麼?”
我會心一悅,“是赫哲王子。”我直接略過唆使阿珠下瀉藥的事情分析道,“雖然下毒的人不是我,但我的嫌疑最大,公主一向親信阿珠,不可能坐視不管。而且那天我替唐靖恩擋了鞭子,她都很是生氣,我若是陷害阿珠毒死
了幾個將士,她就算不殺我,也不會讓我接替阿珠做事。我去問過幾個知情的侍女,那天晚上,阿珠本是在王子帳前等候,後來王子傳她去練場,說明王子一早就知道她要送吃食,而那些吃食,從始至終只經過了他和阿珠兩個人的手,所以做這件事的就只有赫哲王子了。我推斷出你的身份,再聯想到這件事,就弄清楚了原因,很明顯王子是在利用阿珠的安危,變相地警告你。”
“你真是越發聰明瞭。王子行事果敢,有時略顯衝動,自與百里大夫交好,就學會了如何運籌帷幄,不再同其他伊舍人般直來直去,所以這一切確是他精心佈局。我多次袒護你,他不是不知道,終究存了些戒備之心。”
所以做人不能太天真,赫哲王子以二十歲的資質便有了今天的成就,可見城府極深。“我聽講那幾個死掉的將士功績一般,對於王子來說不算什麼,可他只是爲了警告你就毒殺了他們的性命,實在無情。”
我正不忿,忽而又想起另一個人……百里大夫。毒藥必是他給王子的,而且連阿珠都說他和王子交好,那他一定是在我走後告密了,不然王子怎麼會提前知道阿珠會送吃食呢……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……他不是一直在幫我麼……不對……他爲什麼要幫我呢……
我的腦子一團亂麻,理不出絲毫頭緒。
“怎麼了?”阿壁關切地問。
我暫時停止了思慮,舒展開眉頭,稍稍壓低了聲音,再次提議道,“我們聯手吧。”
“你想做什麼?”他站了起來。
“我需要你的幫助。我想把唐靖恩給放出去,但是我拿不到廢囚的鑰匙,就算拿到了鑰匙,他也會被守衛和巡視的士兵抓住,但是你有調遣士兵的能力,所以我們聯手吧!”
他沉思片刻,問我,“這就是你回來的原因……你有想過怎麼善後麼?”
我點點頭,將心中早有的打算全盤托出,“你帶着阿珠和他一起走,也好互相照應,我留下來解決一切。”
“你要怎麼解決?你知不知道你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!”
“不,我不會死的。”手不自覺地拉拉衣領,我沉聲道,“我還有最後的線索,王子要是想攻打玉訣,不能沒有我。”
他搖搖頭,語氣有些焦灼,“我不管你有什麼線索,也不管你有多大把握,這樣太危險了!況且我殺了那麼多中原人,已經沒有臉面回去。”
“你也是迫不得已,只要你還有心,無論曾經做過什麼,都爲時不晚。”我伸手去拉他的衣角,“我們聯手吧,難道你不想回到日夜牽掛的中原麼?”
他眼裡閃過一絲嚮往,隨後又寂滅下去,“我不能回去。阿珠還沒懂事的時
候爹孃就去世了,那些往事也早就被禁止提起,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,就算知道,她也不會背叛伊舍,我不能丟下她。”
我有些失望地收回手,可是轉念一想確實有些強人所難,況且以阿壁如今的身份,回到中原也是舉步維艱。誰料他卻展顏對我道,“我雖然不會走,但是一定會幫你。”
我一愣,正對上他溫和的目光,像是透過我遙遙地看着什麼,“我記得小時候,我娘也穿成這樣,真的很美。”
我這才發現自己還穿着素麻深衣,眼睛突然有些泛酸,看着他真誠的臉,微微抿脣,只說了一句,“謝謝你。”
此時萬千感慨已然無言。
天色矇矇亮,雲層還是一片混沌,初春的溼氣讓整個鳴悲泉都籠罩在薄霧中,放眼望去,一頂頂紅白相間的帳子影影綽綽,總顯得不那麼真切。
我換回平日的侍女裝扮,早早備好馬奶和麪餅,趁王子未醒,躡手躡足地進到帳子裡,儘量不發出大的動靜。只一會兒,便聽見王子在內室起身漱口的聲音,正想着往常他起早的時候我都還未醒,他便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出來了。
我還以爲他這種性格的人,起早也必定神清氣爽精神煥發,怎麼卻是個賴牀的小孩子模樣……還說什麼要我永遠陪着他,我走了他卻睡得這麼好,我在心裡暗罵。
他偏頭看到一邊的我和我端過來的吃食,忙眨眨眼自言自語道,“真是見鬼了。”
我撇撇嘴站定到他面前,“見什麼鬼,我難得比你起得早,你就嚇成這樣?”
他激靈一下才反應過來,突然粗暴地扣住我腕部,氣息有些狂亂,“你怎麼會在這?”
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一驚,只覺手腕痛得發麻,忙叫道,“你快放開!”
“我問你爲什麼會在這!”他莫名其妙地吼起來。
我拼了命地甩開他的手,自顧自地揉着,有些委屈地小聲說,“你不是要我永遠陪在你身邊麼……”
雖然是爲了重新接近他而逢場作戲,但我的心還是很配合地狂跳起來,甚至覺得臉色緋紅,便小心地擡眼去看。
“想留你,你卻要走,放你走,你又回來,我該拿你怎麼辦……你知不知道……你快把我逼瘋了。”他的聲音很輕很輕。
我被他說得動容,“你……你怎麼了?”
“真的不走了麼?”他問道。
我緩緩地點了下頭,他突然一把將我攬至懷裡,發了瘋似的抱緊我,我的臉頰緊貼着他的胸膛,可以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聲,以及炙熱的體溫。
“那你就再也走不掉了。不管你是唐雍月還是伊舍月,這輩子都休想離開我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