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時候,我們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,命運就無常地安排了新的挑戰。伊舍人毫無預警地向遙關逼近,大哥還沒有找到有效的應戰計策,同隊的士兵們也沒有任何經驗,好似只是一剎那,刀光劍雨的戰場就近在眼前了。
我在心底不停地問自己,害怕麼?後悔麼?可是我找不到答案,除了大腦一片空白,耳邊嗡嗡直響,再顧及不到其他。我隨衆人集合在練場,緊緊閉着雙眼,胭脂河,平安鎮,無數被殘殺的百姓,血流成河的家園,恐怖悲慼的回憶簡直要把我掏空。
世淵在我身旁,擔憂地不住看我,我儘量調整好呼吸,復而睜開眼眸,陽光熾熱而灼烈,我竟有些暈眩。
魏大哥身着銀甲,神色凝重地走上練場的宣令臺,掃視一週,高聲道,“我大夏英勇的將士們,現在正是需要你們保家衛國的緊急時刻!伊舍人猖狂來犯,我們要舉起手中的長矛,砍掉他們的頭顱!我們要握緊手中的盾牌,抵住他們的進攻!我們要相信,大夏是天佑王朝,大夏皇帝是天之驕子,此次必當浴血奮戰,拼死一搏,將伊舍人趕回伊舍!”
宣令臺下的衆人皆士氣高昂,“浴血奮戰!拼死一搏!將伊舍人趕回去!浴血奮戰!拼死一搏!將伊舍人趕回去!”
我只是附和着啓脣呢喃,並未發出多少聲音。魏大哥又道,“現在你們即刻回屋穿上鎧甲,拿好武器,等候出征!”
衆人恭敬行禮,“是!”世淵忙拉住我,“月兄弟,我們趕緊回去準備吧!”
我着急地轉向別處看去,人羣混亂擠擠攘攘,尋不到尉遲晟的身影,只得答應道,“好吧,先回去。”心裡卻還是安定不下,一步三回頭。
戰爭就要打響,我不由地猜測,莫非我又要與赫哲相見?不,如今的我只是個小兵,或許稍不留神就命喪黃泉了,想是見不到他的。又埋怨自己,明明事態緊急,爲何恐懼會多於仇恨,原不管發生什麼事,我都是懦弱的,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。
回了屋,幾乎是麻木地套上單薄的盔甲,矛與盾被自己顫顫巍巍地抱着,想了想又放下,轉而去拿包袱裡的短刀,將其貼身所藏。房門未掩,剛好被路過的陳望星看見,他已穿戴整齊,跑進來和我打招呼。
“月兄弟,你這刀……”他迷惑地問我。
我無暇理會,只沒神地轉過臉來,直勾勾地盯着他,他頗有些不自在,忙道,“那日翻你包袱時本來是想拿這把刀的,但是我發現裡面刻了伊舍文,怕將它交給馬大將軍你就真的完了,才改拿了荷包。”
世淵出聲制止道,“別說了。”
我恢復思緒,冷不丁地問他,“尉遲晟呢?沒和你一起?”
陳望星抿了脣,老實地搖搖頭。
尉遲晟性子衝動,極爲易怒,有時候脾氣上來,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沒頭腦的事。雖說這段時
間他穩重不少,可是即將面對伊舍人,我真怕他會把持不住殺紅了眼。要是在開戰之前有什麼莽撞的舉動,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。
嗚嗚的犀角號突然響起來,陳望星對我們道,“趕快走吧,小爺我已經迫不及待要會會伊舍人了。”他神色輕蔑,眼裡自是得意,撂下這一句便急急走開。
我將矛和盾重新拿在手裡,被犀角號擾得心煩意亂,抱怨道,“這矛還沒上手,盾也沒練過,鞭子派不上用場,如何是好。”
世淵關切地問我,“月兄弟,你很怕麼?”
“當然了。”我不由握緊雙拳,暗暗發力,“我不僅怕自己會死,也怕別人死。”
世淵鎮定自若地看着我,取下我手中的矛和盾,“別怕,等會隨我上戰馬,聽候指令再出動,這些都用不着。”
我驚得瞠目,“你是主將,我是小兵,我怎麼有資格……”
“你如今已是定安將軍的弟弟,不可同日而語。”世淵打斷我,語氣極其堅定。
憑藉自己現在的特殊身份,我竟然可以不用正面交鋒,但是尉遲晟和陳望星,還有平日裡一起訓練的衆多兄弟們,都將以身迎戰,與伊舍人拼死廝殺。
“你跟着我就好,我說過,再也不會丟下你。”世淵又對我道。
“嗯……你先去,我想收拾下包袱。”我出聲敷衍道,世淵雖有些不解,卻也以爲我是初次打仗顧慮繁多,便也善解人意地答應了,只催促我快些。
我暗想,別因爲我成了靖嘉公子,年紀尚小,就百般照顧我。
即便害怕,我也不會動搖半分。
犀角號吹得我頭疼欲裂,時刻挑動着我脆弱的神經,我極力剋制自己不去想以前的經歷。拿好矛和盾,出門低頭混在人羣裡,打算以小兵身份與兄弟們並肩作戰。
待在練場整合好隊伍準備出征之時,已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。四周都是不認識的士兵,裝束卻和我沒什麼區別。
馬大將軍駕馬來到我們這隊前方,一聲號令,衆人便小跑着向城門方向趕去。許是常練功夫,並不覺得累,我忍不住地小聲問旁人,“這位兄弟,爲什麼只有我們一隊出發了?”
身旁的人一臉嚴肅,有些不耐煩地小聲道,“我們是死士,當然要在最前面。”
死士!我嚇了一跳,怎麼站錯隊伍了!又慌忙問,“那其他隊伍不來麼?”
“來,聽說是隸屬步兵隊的靖嘉公子不見了,所以慢些。”
我在心裡苦苦哀嘆,不由地放慢了步伐,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退出死士隊,誰料後面的人看出我怯戰,狠狠推了我一下,“跑快點!快跟不上隊伍了!”我只好又加速跑起來,片刻後便臨於城門下。
馬大將軍威嚴地登上城門樓,我也不敢擡頭去看,只聽巨大的戰鼓聲響起,衝撞得我心魂膽顫,瞥眼偷偷瞧去,身
邊衆人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,聽到鼓聲更加熱血高漲。城門緩緩打開,我隨着隊伍邁着整齊劃一的步子走出去,透過肩並肩的縫隙,隱約可見對面黑壓壓的一片伊舍人軍隊。
赫哲……他會在那裡麼?不對,馬大將軍率先出來迎戰,以赫哲的身份,應是不會這麼早就出現的。
雙方靜默對峙,偶爾聽得幾句喧鬧的叫囂,也分不清字句。許是身後的其他隊伍到達,戰鼓又重新響起,節奏擂得越發急促激烈,聞在耳裡都覺得心跳飛快,已經蹦到了嗓子眼兒。馬大將軍號令一聲,衆人舉起盾牌護於身前,又號令一聲,便高高舉起手中的長矛直指前方,我後知後覺地照做着,還未反應過來,便聽一聲雄厚的“殺”,身旁的士兵們大聲喊着,飛速向伊舍人跑去。
我被驚得呆在原地,只見衝到前方的士兵們有的防護不當,中箭身亡,有的卻已經跑到了伊舍人的隊伍裡,與他們搏鬥廝殺着。不過一個晃神,身後步兵的隊伍就迎了上去,我站在硝煙裡,茫然無措。眼裡盡是殘忍,血腥,殺戮,你死我活。這和當日被屠城的胭脂河平安鎮,有何區別?
正想着,我被狠狠一推,直接趴在了地上,回頭看去,世淵坐於馬上,一把長戟刺死了想在我背後襲擊的伊舍人士兵,鮮血“噗”地噴灑出來。
“月兄弟,原來你在這!”他焦急地喊,俯下身來出手拉我。
我遠遠跑開,離了他的庇佑,他繼續斬殺着進攻的伊舍人,我卻在混亂裡一手瞎舞着長矛,一手用盾牌擋住自己,好不狼狽。
跌跌撞撞地踉蹌了幾步,有幾隻箭向我射來,我慌忙將盾牌緊貼在前,飛箭帶來的衝擊力不小,我嚇得將其順勢扔了出去,又覺不對,忙要去撿,卻不慎失手丟了長矛,身邊已分不清是敵是友了,再不敢去拾武器,兩手空空立於戰場。
伊舍人進攻得勝,勢如破竹地往城門長驅直入,我終於看清了,帶領隊伍的是取代了阿壁的那個赫哲親信,他正笑得一臉奸邪,策馬狂奔而來,高高舉起手中的拍刀向我砍來。我已經來不及躲閃,眼看就要成爲刀下亡魂,突然一股力道飛撲而來,將我重重壓在身下。
刺啦一響,是皮肉撕裂的聲音,我聽得肝膽俱焚,還未睜眼看清情況,便覺身上一輕,壓着我的人被狠狠勾到旁邊,我慌忙側過,竟是陳望星!他此刻正被拍刀刺穿鎖骨,隨戰馬拖着在地上轉圈。
我像是突然失了聰,只聽得他痛苦的叫喊,忙單膝跪地,想要站起身來去拉他,此時戰馬高高擡起前腿,向我踏來。
幾乎毫不猶豫地,我翻身倒在地上向旁滾去,躲過了馬蹄的踐踏,又順勢抓住了陳望星的雙腿,用力將他拽了出來。鮮血飛濺到我臉上,陳望星慘呼一聲簡直就要暈厥過去,我沒辦法顧及許多,只想着救出他便好,不知哪來的力氣,半拎半扛就帶着他往回趕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