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着我隨人羣排到了隊伍前方,稍一踮腳便可望見不遠處的情形,坐在隊伍盡頭的將士正有條不紊地登記着新兵,我不由感到緊張,未知的生活真的要開始了。
“喂,你長得這麼秀氣,也來徵兵麼?”忽有個稚嫩脆亮的聲音問我,我好奇地回頭,發現說話的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,皮膚白皙,粉嫩潤澤。
沒忍住地輕笑一聲,我打趣道,“你是在說你自己麼?”
他被我一嗆,臉有些通紅,不服氣地撅着嘴,對我嚷嚷道,“我長得可比你強壯多了,你這麼瘦弱,也敢上戰場?”
我作勢反駁道,“我未及弱冠,以後個子還要長,等我進了軍營操練,肯定比你強!”
“我也未及弱冠,你現在就輸我,以後肯定還要輸我!”他這回倒是有些得意了。
被擠到後面的尉遲晟又擠了回來,霸道地往我身後一站,瞪了一眼那個少年。
熙熙攘攘我終於排到了登記處,坐着的那個壯碩將士擡頭瞥瞥我,咂巴了幾下嘴,有些遲緩地說,“你這……也太小太瘦弱了吧……能行麼?”
我有些着急,忙粗着嗓子道,“怎麼不行?我是瘦小了點,那是因爲我還沒開始長個子,以後進了軍營操練,一定能行的!”
那將士還是有些不相信,猶豫地上下打量我,方纔與我搭訕的少年又高聲起鬨道,“你們看他,行爲舉止都女氣得很,哪裡有半點男子氣概?就憑他還想打仗?哈哈哈……”
身後的人也隨着他一起笑起來,那將士聽得有些聒噪,突然怒吼一聲,“住嘴!”果然瞬間鴉雀無聲,將士又睨我一眼,問道,“你這細皮嫩肉的,看打扮就是個富家少爺,怎麼家裡捨得你來徵兵?”
我忙故作豪邁地大聲道,“家裡就剩我一個了,身爲男兒應爲國效力,赴湯蹈火在所不辭,榮辱存亡皆系山河,怎能苟且偷生,獨善其身?”
站得稍後的淵也高聲附和道,“大丈夫仗‘鴻鵠之志’,據英傑之才,不可以貌取人。”
我在心裡暗暗佩服,差不多的意思怎麼從淵嘴裡說出來就這麼有文采了?尉遲晟見我神情,在我背後小聲嘟噥道,“此乃元朝鄭光祖所作《王粲登樓》中的一句,我也知道,你有必要用這麼欣賞的眼神麼?”
我忙繃住了臉,再去看他,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了。
那將士點點頭,便問我,“日後辛苦,你能堅持麼?我大夏的軍營可不收廢物!”
我連連道,“能能能,我一定能!”
那將士提了筆,肅容問道,“叫什麼?多大了?哪裡人氏?可還有親戚?”
“唐雍月,年十有五,胭脂河人,無親戚。”我老實地一一作答。
那將士在花名冊上記下了我的檔案,大手一揮催我入營。旁邊一個小兵分給我一副鎧甲和一矛一盾,扯着嗓子喊,“歸和四十八年新兵唐雍月,入七隊。”
我迅速地瞄了眼整齊的新兵隊列,走到七隊最末規矩地站好。不一會兒,尉遲晟和與我搭訕的少年便分到了我旁邊的八隊九隊,而淵則湊巧地分在了我身後。待到所有新兵登記完畢,已過去了半個時辰,我站得雙腿發麻,腳跟痠疼,又不敢輕易亂動,任憑身上汗如雨下。
登記的將士威武地走了過來,站在新兵隊伍的最前面,狠狠掃視一圈,聲音雄渾道,“我是遙關總兵馬大將軍,你們都給我聽好了,今天是歸和四十八年的四月初六,你們記住,從今天開始,你們的命就是大夏朝廷的,不是你們自己
的!爲了奪回我們的地盤,你們要吃比其他人更多的苦,要學會比其他人更殘忍!在戰場上,只有他們死,我們才能活!切記不可慈悲心腸!軍營不比外面,這裡沒有自由,以後叫你們做什麼你們就得做什麼!”
他略停了停,左右環顧接着道,“看看你們手裡的盔甲,還有你們的武器,從此以後這些就是你們的護身符!我大夏的男子漢們,你們要把自己變成一把利器,刺穿伊舍人的胸膛,用他們的血爲大夏的壯秀河山和死去的同胞們祭奠!你們明白了嗎!”
“明白!”衆人皆士氣高漲地大聲答道,我也跟着動了動嘴脣,旁邊的尉遲晟則沒什麼反應。
“唐雍月,爲何你聲音那麼小!”我很不幸地被馬大將軍注意到了。
“我沒有!”我高聲答道。
“大膽!你敢頂嘴!”馬大將軍怒目圓睜喝斥我道。
我忘了軍營裡施行的是鐵血政策,暗想絕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出一丁點差錯,讓他拿我殺雞儆猴。“將軍!小的雖然聲音不大,但是抱負大!小的曾經發誓,只要活着,必定會向伊舍討要家破亡親之仇!”
旁邊傳來尉遲晟嗤嗤的偷笑聲。
“很好!”馬大將軍滿意道,“就該這麼想!話說到這份上了,你們就自己掂量掂量,能堅持的務必堅持,不能堅持的死也要給我堅持!稍後會給你們分配房間,有的三人一舍,有的兩人,等會兒你們就去領飯填填肚子,先散了吧!”
衆人等他走遠這才漸漸散開,而我心裡卻五味雜陳,馬大將軍說的一番話我並不認同,可是這確實是戰場之道,我把自己逼上了這條絕路,就等於逼着把自己變得殘忍,雖然我早已有所準備,可是今日身臨其境,纔開始懷疑,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。
不,不是這樣的。我慌張地搖搖頭,不應該再動搖了,是對是錯我都不能再動搖了。
正糾結着,尉遲晟大搖大擺地走過來,捧着盔甲不滿道,“你看看,這都什麼破玩意兒,這麼薄的東西也敢叫盔甲?伊舍人一個拍刀就能把我們削成肉泥!”
我回過神來,用胳膊夾住矛和盾,抖開了手上的盔甲,只見這盔甲的胸腹部位有條中線,甲片由此向兩側疊壓,上有三枚甲釘,肩部和頸部有連甲帶,周圍則不設邊緣,看着稍顯簡陋,摸起來確實單薄。
“咱們大夏年年爲戰爭所累,國庫恐有不足,哪裡還有多餘的銀兩來培養新軍呢,如今只得靠我們自身,殺出一條血路來。”淵走過來說道。
尉遲晟仍是面色不善地撇撇嘴,暫時沒發什麼牢騷了。
歇息片刻,我們便隨衆人去領飯,都是不拘小節的男人,大家也就很快地熟絡起來,聚在一處邊吃邊聊着天,免不了的又聽見尉遲晟嚷嚷,“這是什麼飯啊?一個乾巴巴的大饅頭,一碗野菜湯漂着幾粒米幾片葉的,這也能叫飯?”
我無奈地對他道,“特殊時期嘛,這裡是軍營,有這些已經很不錯了,你且忍忍吧。”
尉遲晟不耐地回道,“軍營也是人待的地方啊!這不是坑我嘛!”
我嚇得忙將自己手中的饅頭塞進了他的嘴,“安靜點,好好吃飯,給馬大將軍聽到可不得了。”
尉遲晟見狀拿出饅頭,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,隨即將自己的饅頭放進了我碗裡,我只得連笑帶嘆隨他去了。尉遲晟的秉性和我相似,總是想一出是一出,等到想要報仇的勁過了,就會越發地討厭束縛。只是他和我一樣,沒有餘地可以後退,或許在軍營裡磨練磨練也不錯。
周圍的一衆人等聽了剛纔尉遲晟的話,倒也沒怎麼在意,只是好奇地討論起來。
“這位兄弟應該是出身大戶人家吧,也難怪吃不慣了。”
“剛纔登記的時候我可聽見了,他是尉遲府的小少爺呢!”有人迫不及待地插話道。
“啊呀,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尉遲小少爺啊……”
尉遲晟聞言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,更加乖乖地吃飯,“沒什麼,現在我和你們一樣,剛纔隨便發發牢騷而已,你們不要介懷。”
衆人一陣樂呵地笑,“兄弟怎麼說話呢,我們以後可就要同生共死了,自然不會介懷。”
忽而又有一人提議道,“哎,大家都說說爲什麼要來參加徵兵吧。”
“我娘教導我要學大將岳飛,精忠報國!”
“我是家裡沒人了,爲了填飽肚子纔來的……”
“我就是想殺伊舍人,讓他們也嚐嚐喪親的痛苦!”
他們大都是遙關的平民百姓,窮苦人家,甚至有的和我一樣,是從邊關十六城或者平安鎮逃出來的難民。如今我看着他們暢快相談,心裡也甚爲愉悅。
聊着聊着他們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,“這位小兄弟,看你也穿着不凡,還和尉遲少爺親近,莫不是他的親戚?”
我擦了擦嘴,忙回道,“不是不是,朋友而已。我是胭脂河人,普通老百姓,這身衣服也是其他朋友送的。”
尉遲晟哼哼道,“你和大夏定安將軍唐靖恩還是一家人呢。”
衆人聽聞一片譁然,我忙急道,“沒有的事,你們別聽他瞎說!”
正收不回來之際,與我搭訕的那位少年解了圍說起自己的事來,“我叫陳望星,遙關人,家裡有七個兄弟兩個姊妹,我是最小的,也是身體最弱的,因爲總是要買藥所以家裡養不起我,我來徵兵一是不想拖累家裡,再有就是我想證明自己不是病秧子。”
他說完四下一片安靜,只聽得吃飯的咀嚼聲。
“那你得的……是什麼病?”我弱弱問道。
“胎裡帶出來的虛症,不好根治。”
大家聞言都不免爲他感到惋惜同情,這時淵走了過來,對我道,“房間已經分好了,你與我住在一起,晟兄弟和其他人住在隔壁的三人舍。”接着又對大家道,“你們吃好了也快去看看吧,好早作收拾。”
待衆人都答應着散去,尉遲晟才氣結地站起來吼道,“不行!我不同意!”
我心裡納悶,“怎麼了?”
尉遲晟忙拉我往旁邊走了幾步,沉聲道,“這裡只有我知道你是女的,你只有跟我住在一起才方便。”
我深感自己已經很引馬大將軍注意了,實在不敢多生枝節,便故作安慰道,“既來之則安之,你也不可能幫我隱瞞得面面俱到,我自己會仔細的,幸好是和淵住在一起,我自有辦法對付。”
“要不我去跟馬大將軍說吧?”尉遲晟仍是不放心。
我忙嚴肅道,“萬萬不可,這樣做了恐怕我很快就會被發現,還是先別折騰了。”見他還是愁眉不展,我又補充道,“你放心,我不會有事的,你要相信我啊。”
說完我便拉着他回到淵身邊,“那我們現在去收拾東西?”
淵微笑着點點頭,“嗯,等會兒和大家去湖邊洗澡,然後就可以回房休息了,明天開始正式操練。”
洗澡!還是和大家一起!那我怎麼隱瞞自己的女兒身!
我大驚失色,尉遲晟也跟着眼皮一跳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