駿馬上的少年笑得明媚,遠遠就伸出手來攬我,“月兄弟,上馬!”
我還未晃過神,便已穩坐驥前,世淵牢牢握着繮繩,將我圈在懷裡,高聲笑道,“月兄弟,你害怕麼?我們在追着雲跑呢!”
風呼啦啦地從耳邊刮過,奔馳之下揚起一片灰塵,眯得我睜不開眼,卻還是止不住地歡欣,也朗聲回道,“不怕!”其實哪裡就不怕了呢,只是覺得有世淵在,我會很安全。
“身體前傾,雙腿夾緊馬肚子,儘量適應馬背上的起伏,別害怕。”世淵對我道,我忙照着他的話去做,“馬兒是你戰場上的夥伴,你要馴服而不是恐懼,如果馬兒感覺到你在害怕,也會不服你的!”
我忙點點頭,只聞他的聲音繼續對我道,“要想讓馬兒停,只需向後拉繮繩即可,現在你來握繮繩試試看。”我忙伸手去夠,直到握緊,世淵的手便鬆開,轉而扶在我的腰間,我驀地有些不自在,紅了臉偷偷瞥他。
他認真教我騎馬的側臉真好看……
“身子別歪,要專心。”世淵並未覺得有何不妥,出聲提醒道。
我乾咳幾聲,轉過頭去目視前方,認真地適應着如何騎馬。駕其在遙關軍營的草場跑了一圈又一圈,差不多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,便越發不會害怕了。見自己得心應手,我不由燦爛地笑起來,吟吟望向世淵,神色盡是掩不住的喜悅。
世淵也垂眸下來看我,目光卻不知怎麼凝固了,我有些疑惑,笑容也跟着尷尬地僵住。他半晌才反應過來,稍擡了下巴不再看我,我更加不解,“怎麼了?”
他只是躲閃,悶悶了一句,“男人怎麼能笑得這麼好看。”
我聞言忙緊繃住了臉,生怕被他看出端倪,他思忖片刻,一個翻身便已下馬,我只覺身後一輕,手裡的繮繩還未放,扭頭急道,“你做什麼?”
他轉眼就被我拋在了遠處,“你自己騎馬感受下!”
我只得繼續駕馬狂奔,除了心裡咚咚直跳,也沒有其他什麼不適。待跑到草場深處,忽感有些不對勁,忙用力往後拉繮繩,馬兒高擡起雙腿,我便努力夾緊馬肚子不讓自己滑動,長吁一聲果然就停住了。
在馬上靜默片刻,隱約好似聞見了一股奇異的藥香。我再熟悉不過了,這種藥香清冽雅緻,只有百里大夫身上纔有。是他麼?是他來找我了麼?雖然我欠他太多,希望他此生都不要再遇見我,可是我此刻卻那麼迫切地想要看到他,或許,只要他沒死,就夠了。
“百里大夫……是你麼?”鬼使神差地念了這麼一句,好久違的名字,久違到再提起竟會萌生淺淺的悸動,我原是這麼想他。
空空的草場並沒人回我,時間久了連那藥香也消散在風裡,似是而非無處追尋,像是一場幻覺,只留得我淡淡的呼吸聲,平白對風景。
夜裡,仍是對那藥香耿耿於懷,世淵見我愁眉不展,拿了壺酒與我坐在月下。
“這是魏大哥從帝都帶來的上好梨花釀,此時小飲幾杯真真酌情,來吧?”他爲我斟了一杯,笑着遞給我。
我勉強舒顏,伸手接過,遞到脣邊時一股馥郁酒香柔柔盈盈,還未下肚就讓人醉了。
“借酒消愁愁更愁。”我悽悽地嘆。
世淵聽得我語裡的心酸之意,忙道,“月兄弟有什麼愁儘管說出來,世淵願和你一同分享。”我笑着睨他一眼,他正認真地看我,“你這個傻小子,跟你說了也不懂。”
他有些發愣,“是……男女之情麼?”
我別過臉去,又兀自多喝了幾杯,嗓子裡盡是苦澀,“不是。”
世淵點頭,“月兄弟雖然已經十七,但看着卻顯小得很,難怪當初養父母會弄錯年紀,想來月兄弟年幼如此,也不會有什麼男女之情。”
“僅憑年紀小就不會有男女之情麼?”我疑惑地問。
世淵迎着月色對我道,“年少輕狂,誰可判定男女之情有幾分真假。因爲從沒有過喜歡和愛,所以突然有個人對你好,你就會動心,不知不覺中把這份感情放大,以爲就是全部了,其實時間一長就會淡忘,當初的不捨和衝動都會消弭。”
我聽得驚心,難道當初我對赫哲也並非男女之情麼?細細想來,自我助他擊退夏軍後,他便對我格外地好,後來他分不清是利用還是喜歡,我也分不清是算計還是真心,一開始就不純粹的感情,到底有幾分實意?
“你是不是曾經喜歡過一個姑娘,但是到最後卻發現,這段感情可有可無了?”我幽幽地問。
他低着頭不說話,本來是幫我消愁,現在倒弄得他苦大仇深,我也跟着沉默起來,半晌才聽他回一句,“左右是我的一點拙見罷了。”
又一杯梨花釀飲盡,我已有些昏沉,醉意上來,輕飄飄中有些說不出的豁達愉悅。“以你的拙見看,什麼樣的算是男女之情?”
他也醺醺地笑了,面容沉靜而美好,“我們男人三妻四妾,心中自有抱負,娶賢室可後顧無憂,但我卻以爲,只得一人,懂我心意解我心憂,我便對她千好萬好,共度餘生。”
我聽得心裡溫暖,“月兄弟以爲男女之情是什麼?”他忽地問我。
我苦澀一笑,想到與我糾纏不休的赫哲,“若說是佔有,非也。”想到與我有過婚約的尉遲晟,“若說是陪伴,非也。”想到爲我默默付出的百里大夫,“若說是犧牲,仍然非也。”我輕輕嘆息,望着天邊皎潔的月盤,“究竟是什麼,也許真的遇見了纔會知道。”
又與他東拉西扯了一會兒,梨花釀早已喝完,也不知道是酒醉人還是愁醉人,我們皆晃晃悠悠,互相攙着才得以進屋,倒牀就睡得不省人事。
迷迷糊糊中覺得有股前所未有的溫暖覆於我身上,我不由緊緊抱住,安穩踏實地沉沉睡去,這一晚再沒有噩夢侵擾。
待我閒適地睜眼醒來,卻被眼前一幕驚得瞬間無措。此
刻我正窩在世淵的懷裡,他的手臂搭在我身上,而我竟然恬不知恥地將腿架到了他的腰上。我只感覺血液往頭上涌,周身灼熱好似沾染了他的氣息,忙嚇得跳開,卷着被子就滾在了地上。世淵被我驚動,揉揉眼睛從牀上坐起,不解地看我。
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氣,只怪自己昨夜喝酒誤事,幸好衣物還算完整,沒有釀成大禍。
“怎麼了?”世淵問我。
我捂嘴打了個呵欠,訕訕道,“沒事沒事,剛看見窗上趴了只蟲子。”
他有些無奈地笑笑,“月兄弟這般膽小啊。”
我忙鎮定了心神,雖然無事,卻也暗暗告誡自己,今後可得更加小心謹慎。瞥眼看看窗外,已經日上三竿,身上給捂得熱汗粘膩,便想去湖邊洗個澡。往日我都挑在夜裡,現在恐怕有些不方便,想了想便對世淵道,“我想打些水來在屋裡洗澡,你能在屋外守着別進來麼?”
世淵愣了一下,忙道,“噢……好好好,我……我幫你去湖邊打水吧。”
去大哥住的上好房間裡借了只木桶,世淵便守在外面,我慌忙脫了衣服跳進水中,仔細地擦洗起來。未過片刻,就聽有人喧譁,“伊舍人的大批部隊逼近遙關啦!馬大將軍緊急召令全體士兵到練場集合!伊舍人的大批部隊逼近遙關啦!馬大將軍緊急召令全體士兵到練場集合!”
我一慌神,趕緊從水裡站起來,去拿搭在旁邊的衣服,突然“砰”地一聲,門被打開了,世淵對我焦急道,“月兄弟,我們趕快……”
我立刻蹲入水中,幸好是背對着他,沒讓他看見女兒身和胸口處的紅月印記,只是那一頭髮絲披散下來,烏黑柔軟,如水草般纏綿地盪漾開去。我聽他話說到一半就沒了聲,便側着臉去瞄,他此刻正盯着我裸露在空氣中的白皙皮膚,怔怔不得言語。
我又羞又窘,猛地溺入水中,只露個頭,背對他道,“你要說什麼?”
他這纔回過神來,滿臉通紅道,“噢……月兄弟,我想催你快點,伊舍人逼近遙關了,得趕緊去集合。”
我故作冷靜,“知道了,你先出去,我換個衣服就走。”
他依然神色愣愣,“噢……好……”說完便掩了門。
我深吸一口氣,用水拍拍自己發燙的臉,也顧不得其他,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,隨他去了練場集合。只是在路上他一直不苟言笑,我有些不解,“你怎麼了?”
“月兄弟……”他悶悶道,“以後我們還是不要住在一起了吧……”
我更加納悶,生怕是被他看見了什麼,趕緊問道,“爲什麼?”
“你長得……實在是太美了……”他越走越快,別了臉不再看我,“我總感覺……很奇怪……”
我訥訥地停了腳步,竟然誇一個男人長得美,這合適麼……
轉念一想,要說這世上真有長得美的男人,恐怕非琴郎閣的蓮大人莫屬了吧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