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5.劇變(玖)

被風掀起的明黃紗帳之中,端端地坐着苻明韶,他面色帶病態的白,嘴脣之中,微虛開一條縫,將吐息控制得如一縷絕不可斷的絲線。

汗水蒙在他的臉上。

孫秀一個眼神。

隨侍的小太監連忙取過宮女手中捧着的漆盤上所盛的布卷,抖開,恭敬地以跪爬的姿勢趴上龍榻,膝行至皇帝面前,屏住呼吸。小太監的手極穩,看得孫秀鬆了口氣。

這個月皇上的脾性愈發不好,處死的宮人已有十人,雖然沒人查得到宮裡頭來,也都是些十幾歲的小年輕。孫秀靜靜垂着眼,畢恭畢敬地站着,宛如一尊木雕。

他在宮裡時日不短,深得苻明韶的信任,任誰也不知道,孫秀這心裡,也是有慈悲的。

前幾日他帶的一個小徒弟,僅僅因爲手抖,近身爲皇帝拭汗時碰到了天子的“龍身”,當場便被堵了嘴拉出去打死。

孫秀微微閉了一下眼睛,那小孩死得無聲無息,只有十二歲,十二歲,是孫秀才進宮的年紀。

“一個時辰了吧?”

突如其來的問話把孫秀從沉思中拽了出來,他幾乎立刻恢復清明,不驕不躁地持一把四平八穩的腔調回答:“一個半時辰了。”

苻明韶向着窗戶看了一眼,從這兒是一點兒也看不見外面,隔着層層的紗帳,還有一扇窗。今日陽光甚好,偏偏他一點也不喜歡晴日,讓人把窗關得嚴嚴實實。他知道那個人還在院子裡跪着,不知道是今天的“功”練得好,還是因爲知道那個人就在外邊跪着,苻明韶心裡很受用。

“替朕收拾一下。”

“是。”孫秀上前去,親自服侍着皇帝更衣梳頭,動作一絲不亂,他最討人喜歡的,便是能將下人做的這一套活演繹得像是行雲流水的一套戲。

天子在刻意營造出的一片明暗交織的光影中,閉上了眼,放緩呼吸。唯獨被他捏得滾燙的那枚套在食指上的扳指知道,這九五之尊的心,亂了。

·

前腳陸觀進宮,宋虔之也沒閒着,去了許三的家中。他本想在別院等,等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,已經在屋裡來來去去走了十來圈,恐怕不等陸觀回來,他就忍不住要到宮中去,索性去看看李宣。

進了許三家簡陋的小院,宋虔之就看見李宣同許三家的小兒一起蹲在地上打彈子。

李宣的頭髮不知是誰梳的,僅用一根玉簪挽在腦後,大半頭髮都散着,像是沒有束好。

“弘哥!”看見宋虔之,李宣彈子也不要了,都給了小孩兒,整個人都衝了過來,往宋虔之的懷裡貼。

柳平文從屋裡出來,抱着一摞書,也是一愣。

宋虔之哄着李宣進屋,讓他坐下,柳平文就在屋外狹窄的廊下扇一個小爐子燒水,給宋虔之泡茶。

“昨天許大哥上街去買的茶,我吃着還好,宋大哥試試,要是喝不慣,我再給你換。”

宋虔之笑道:“又不是爲吃你這杯茶來的。”

柳平文靦腆地彎了彎脣角,飛快瞟一眼李宣:“宋大哥是來看他的?”

“你們在這住得還習慣嗎?”宋虔之打量了一下,柳平文招待他的這間屋是小院裡的正堂,屋內陳設舊而簡單,空氣中含着一股潮溼發黴的氣味,很淡,老房子都有的味兒,地面和桌椅櫃子都一塵不染,顯然用心打掃過。

“習慣,沒什麼不習慣的。”跟宋虔之單獨待在一起,柳平文臉色有些發紅,不斷把話向李宣身上引,說他這幾日吃飯吃藥都很乖順,把李宣一說完,就沒話說了。

“許瑞雲去哪兒了?”宋虔之喝了一口茶,嚐出是上好的香茗,許瑞雲倒是不捨得虧待柳平文半分,只是眼前的傻孩子壓根沒識出這份心意。

“他沒說,不過也該回來了。”柳平文奇怪地眨了眨眼,猜測道,“宋大哥是專門來找他的?”

“說了只是來看一眼你們住得怎樣,沒別的事。”宋虔之不打算讓柳平文操心那麼多,隨口問他方纔抱的書是怎麼一回事。

“沒什麼事做,許大哥替我挑了些書,說在京城也得好好用用功,省得再見我爹的時候捱罵。”

也不知道柳知行在循州任上怎樣,許瑞雲對柳平文也是花了大心思,讓柳平文讀書對他是百益無一害,不管柳知行那邊怎樣,柳平文把書都裝到自己心裡,一是免了他胡思亂想,二將來也能謀個生路。

李宣在旁目不轉睛地盯宋虔之,他的手在桌下悄悄地捏着了宋虔之的衣角,小心翼翼地看他,一旦宋虔之看過來,李宣便移開眼,露出羞臊的表情。他右手在桌上隨意地擺弄他的胭脂盒,宋虔之看着眼熟,想起來這是李宣在宋州便時常捏在手心裡的,想不到這一路過來,他也沒弄丟。

“李宣這幾日鬧騰不?”

宋虔之這話本是向柳平文問,李宣向來不搭理人的,突然,像是聽懂了別人在說他的名字,斷斷續續卻堅持地說:“宣,宣聽話。”他眼睛發亮地看着宋虔之,等他誇獎。

宋虔之後悔沒帶幾塊糖在身上。

李宣也不失望,他小心地打開胭脂盒子,將胭脂膏子推到宋虔之的面前,充滿希望地看他,見宋虔之不動,他便拿小指頭將胭脂盒向宋虔之又推了一點兒。

宋虔之知道他的意思,在吳應中家裡時,李宣就這麼同他玩鬧,他會把胭脂膏抹在自己的脣上,然後噘起嘴來向他討一個吻。

李宣神志不清,這應當是從前苻明弘常同他玩鬧的一個遊戲。

宋虔之當然不會佔他這個便宜,只是覺得心酸。若是陸觀和他當中,有一個人先去了,另一個人會怎樣呢?

想到這裡,宋虔之決定還是回別院去等,要不然李宣鬧騰起來,今夜怕是要給許三他們添不少麻煩。

剛招呼過許三,纔要出門去,小院的門被人撞開,衝進來的是周先。

周先見到宋虔之,也是一愣,旋即有了主意,把懷裡的人匆匆往宋虔之懷裡一送。

宋虔之不得不接住,是個昏迷的女子。

還是個熟人,一個蛇蠍美人。

“這、這……”這就是一塊燙手山芋啊,宋虔之扭頭一看,柳平文手無縛雞之力壓根抱不動,李宣更別說了,無措地站在正堂門上,一臉怯弱,眉頭也皺得死緊,不明白怎麼“弘哥”抱着一個女人,繼而臉色漸漸蒼白,死死咬住了嘴脣。

周先來不及解釋,匆匆忙忙地朝宋虔之說:“有勞侯爺將她抱進屋去。”他轉過頭找到許三,喊道,“許三兄弟,讓你媳婦帶小侯爺去我屋裡,她在發燒,留一個人照看便是,我馬上回來。”

周先走後,宋虔之這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,心中暗罵周先中了美人計,這柳素光哪有那麼嬌弱,她可是敢隻身一人從千里之外的阿莫丹絨一路跋山涉水來到大楚,又爲皇室做事。

放下柳素光,宋虔之就想走,總歸有許三的媳婦在照看,才站起來,還沒邁出門去,就聽見許三的媳婦一聲驚叫:“這……這怎麼,怎麼這麼多血?這不是,該不是……孩兒他爹!咱們是不是找個接生婆來……”

宋虔之聽得奇怪,柳素光肚子沒大,要什麼接生婆?突然,他反應過來,難以置信地看榻上。

許三的媳婦滿臉蒼白地攤着手,不敢碰柳素光,她手上全是血。

許三也慌了,忙忙要出去,被宋虔之一把抓住,冷聲道:“去燒水,燒熱水。”

許三被宋虔之官威鎮住,哆哆嗦嗦地問他:“不、不請個穩婆來麼?”

宋虔之看了許三一眼。

許三連忙連滾帶爬地出門去燒水。

“嫂子,我那位朋友去請大夫了,這小產了怎麼弄,嫂子可知道?”

許三的媳婦先是被那一牀血嚇到,這時回過神,使勁吞嚥了兩口唾沫,白着臉道:“原先在鄉里我照看過別人小產,只是不知道這位夫人……怕擔待不起。”

許三的媳婦擔心榻上的女人身份尊貴,轉而想到,眼前這位她也吃罪不起,正在忐忑不安,聽見宋虔之沉穩的嗓音:“嫂子安心照看一會,等大夫來了,便交給大夫,這會去請穩婆,反而不如嫂子照看讓人放心。”

“是,是,都聽大人的,我,我看看她出血怎麼樣,請大人先出去,這裡不方便……”

許三媳婦掀起柳素光的裙子,柳素光上身衣服鮮紅,下着粉白羅裙,血染在上面扎眼得很。

在院子裡站了會,充盈在鼻息間的濃重血氣方纔散去。宋虔之一手負在身後,心裡轉過無數的念頭,想來想去,柳素光腹中的孩兒絕不是周先的,時間不對。柳素光爲皇室效力,誰敢打她的主意,拓印霸下劍這樣隱秘的事,苻明韶都交給她去辦,對她應當十分信任。

加上柳素光不是弱女子,除非她甘願,否則誰能讓她有孕?她那身本事,怕是有歹念的人當場便是要死無葬身之所。

那只有一個人了。

宋虔之心中一沉。

周先是怎麼把人從琵琶園帶走的,有沒有人看見,要是讓苻明韶知道周先帶走了柳素光,無論柳素光是否有身子,苻明韶恐怕都要震怒。

就在這時,周先帶了一個人回來。

宋虔之當即一愣,竟然是何太醫,虧周先想得到,何太醫確實是個靠得住的人。

何太醫匆匆拱手,宋虔之讓他不要多禮,先進去爲柳素光診治,他伸出手臂將要跟過去的周先攔了下來。

“小侯爺……”周先一臉着急。

“你一個男人,又不是大夫,進去做什麼?給人添亂還是給人添堵?”柳素光原本對周先那點心思,宋虔之與周先都是心照不宣,要是她醒來,看見周先在,恐怕沒事都得氣出病來。

宋虔之把周先拽到正堂,柳平文在門口探了一眼,看見宋虔之朝他擺手,帶着李宣去一旁玩彈子了。李宣本不情願,柳平文將正堂的門一掩,李宣看不見人,便歡歡喜喜地去玩了。

“到底怎麼回事?”宋虔之壓着聲音問周先。

周先一拳捶在桌上,雙眼發紅:“今日我約她出來見面,本想套她一些話,才坐了不到半個時辰,她就說腹痛。而且,她手臂上全是傷,被人打的,掐的。”

“是何人所爲?”

“還能是誰?”周先煩躁地抓了把頭髮,“劉贇的女兒進宮後一直不安分,皇上才讓柳素光去琵琶園,三天兩頭宮裡就來人指名道姓要見她,都是準皇后的貼身嬤嬤。”

宮中嬤嬤的手段,宋虔之很清楚。但劉贇的女兒竟被教養成這個樣子,倒是大出他的意外。

“柳素光跟你說的?”

“我逼着她說的。”周先嗓音哽了一下,“我不知道她懷了孩子,她還問我,她幾次三番害我,我恨不恨她。我想着對她虛與委蛇一番,好套話出來,說不恨她。她笑得很是開心,跟我說了好些話,是她行走江湖時的一些趣事逸聞,我就着急了,拐着彎跟她打聽李明昌。她看了我好久,正想說話,突然就變了臉色。我以爲她改變主意又不想說了,刺了她兩句。當時她就不對勁了……要是我不說那幾句話……”周先內疚得滿臉通紅,兩手緊緊捂住臉。

“柳素光武功高強,身體底子不弱,她不是因爲你說了那幾句話就受到刺激,恐怕是吃了不該吃的藥。”

周先猛然擡起頭:“什麼藥?”

宋虔之看着他,沒有說話。

周先心底裡發涼,他嘴脣顫抖,答案昭然若揭,可他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。

“她出來見你之前應該就已經吃了藥,但誰又能逼她吃下藥去?她沒有中毒的症狀,顯然只是喝了讓女人滑胎的藥,她不想要這個孩子。”

“爲什麼不要?”周先傻乎乎地問。

宋虔之道:“你說爲什麼?”

周先霍然站起,控制不住想去看看那個女人,他背後響起一個聲音。

“她不想要這孩子,現在正是得償所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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